当地时间4月19日，2024年印度大选正式打响。此次选举分为七个阶段，会持续至6月1日，最终于6月4日公布结果。这是有史以来全球规模最大的一次选举——印度有14亿居民，其中9.68亿人可以在今年投票，约占全球人口的八分之一。

　　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被认为大概率能赢得第三个任期。眼下，执政党印度人民党（下称印人党）领衔的全国联盟（NDA）选情明显占优，在各项民调中遥遥领先。莫迪团队甚至开始着手提前布局下一任期，要求各部门制定“连任后的百日议程”及“未来五年路线图”。但在反对党看来，如果他继续执政，印度人将失去更多自由。

　　◆纳伦德拉莫迪参与政党集会，任职总理10年后，他有望在四月开始的选举中赢得连任。

　　面对越来越多的挑战和审视，莫迪试图塑造一个自信和坚定的形象。当印度再次站在选举周期的十字路口，这一信息强烈提醒着人们，莫迪的任期充满了复杂性和矛盾性。执政十年，莫迪究竟给印度带来了什么？

　　一个月前的3月16日，印度选举委员会揭晓大选日程之际，一条信息悄然出现在社交软件WhatsApp上。这条标注为“总理来信”的帖子中，73岁的莫迪回溯了他过去十年来里程碑式的执政历程。

　　莫迪以亲如挚友的口吻将其执政历程描绘为与印度民众携手共进的“伙伴关系”。他的帖子洋溢着乐观主义精神，勾勒出一个追求国家发展和倡导包容理念的政府形象。莫迪描绘出一幅印度稳步向伟大迈进的图景，并将这些进步归功于他所在政府的不懈努力。除此以外，他还通过社交平台X（前身为推特）与选民接触，阐明了他的执政方针及愿景。

　　他曾提出，到2047年，也是印度独立100周年时，要让国家成为“维克西特巴拉特”（Viksit Bharat，即发达国家）。莫迪阐述的愿景是“Viksit Bharat2047”的一部分，他将聚焦GYAN——Garib（穷人）、Yuva（青年）、Annadata（农民）和Narishakti（赋权妇女）等方面，以期在所有领域实现可持续发展和赋权。

　　“在我们第三个任期内，还有很多工作要做。过去十年，我们填补了那些统治了印度70年的人所造成的空白，赋予印度人民以自信：是的，印度可以变得繁荣和自力更生。我们将在这种精神的基础上继续前进。”莫迪在帖子中写道，“消除贫困和打击贪腐的步伐将迈得更大。我们会积极推动社会正义，正努力使印度成为全球第三大经济体。我们将继续努力，帮助青年人实现他们的梦想。”

　　莫迪还回溯了其政府所取得的重大成就，例如废除印度宪法第370条（取消克什米尔特殊地位）、通过《穆斯林妇女婚姻权利保案》、推行废钞令、修建印度教罗摩神庙、颁布《公民身份修案》等。只不过，所有这些措施都与印度教至上主义路线相一致。

　　莫迪对公众的呼吁更像一种号召，而非真正的对话。不少人注意到这种宣传的选择性，从而质疑政府的包容性，指责政府压制不同政见，将反对声音边缘化。

　　3月21日，印度首都辖区德里的首席部长阿尔温德凯杰里瓦尔因一起案被捕。凯杰里瓦尔是平民党（AAP），该党目前在德里辖区和旁遮普省执政，党徽是一支扫把，象征扫除贪腐。有观察人士认为，它有潜力在5到10年内挑战印人党。

　　同属平民党的德里教育部长阿蒂什表示，这是印度史上首次有现任首席部长被中央政府逮捕，也是首次当大选宣布后，一个全国性政党的全国召集人被捕。

　　同一天，印度最大反对大党主要举行记者会，指责印人党政府冻结该党的银行账户，他们“连火车票都不能买”，从而“削弱”了该党。这使得主要反对党在选举期间无法支出，而印人党却能在其候选人身上大肆挥霍。

　　国大党拉胡尔甘地表示，该党最近收到来自税务部门的另一份通知，追溯到该党1995-1996年提交的文件。“这是总理和内政部长对国大党采取的犯罪行为。今天的印度没有。”

　　一些人警告称，最新的逮捕行动可能会给莫迪以及印人党带来风险，激起民众对反对派的同情，从而让原本的反对派联盟团结起来。眼下，由27个反对党组成的“印度国家发展包容性联盟”希望在此次选举中挑战印人党。普遍认为，尽管反对派“组团”出战，“阻击”莫迪的难度仍然较大。

　　不仅仅反对党，在莫迪的整个任期，各种策略被用来针对其批评者。2021年有爆料称，由以色列网络武器公司NSO开发的“飞马”间谍软件被用来窥探记者、反对派政客、官僚、律师、学者和活动家。其中一个突出目标是律师和工会成员苏达巴拉德瓦，他于2018年根据“反恐法”未经审判而入狱，并被指控“密谋推翻政府”。

　　更知名的一个例子是活动家贾维德穆罕默德。2022年6月，印度当局拆除了穆罕默德位于安拉阿巴德的住所，据他们称，该住所是非法建造的。56岁的穆罕默德和他的女儿均是著名活动家，以组织反对2019年《公民身份修案》而闻名，该法律允许快速授予来自阿富汗、孟加拉国和巴基斯坦的非穆斯林无证移民公民身份。

　　反对该法案的活动遭到了严酷，警方逮捕了相关活动人士，并根据印度严格的“反恐法”对他们提出指控。新德里政策研究中心的安舒曼乔杜里等分析人士指出，这些房屋拆毁“与以色列针对巴勒斯坦人的策略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”。

　　就在莫迪向印度选民发出信息的这天，穆罕默德在被监禁长达一年半后终获保释。他的遭遇揭示了在莫迪领导下的印度者所面对的严酷现实，给莫迪政府的发展和包容性宣传蒙上一层阴影。

　　尽管饱受争议，选民们却依然力挺莫迪，他们认为有效决策和治理稳定更为必要。这种情绪不仅反映在2014年以来的全国选举中，还反映在各邦的地方选举中——选民更看重参选人的领导力，尤为偏爱莫迪果断的领导风格。

　　这不仅仅因为莫迪推行印度教至上主义。有研究表明，人们越来越推崇强势。因此，当民众认为一个有能力推动国家的发展时，他们可能对他的缺点视而不见。

　　印度联邦院议员、行政部门退休官员乔哈尔希尔卡（Jawhar Sircar）向《凤凰周刊》评价说，对莫迪的广泛支持使得他敢于在潜在的情况下滥用职权，从而威胁制度的稳定。“这种价值观的侵蚀过程通常较为微妙，因为宪法框架仍然存在。已故总理英迪拉甘地等前至少还在宪法的约束下行事，但莫迪的做法不同。他有一个高度专业的资本家管理阶层为其提供建议，这也影响到他的决策。”

　　早在2022年8月15日，在新德里红堡举办的独立日庆典上，莫迪信誓旦旦地说，“我们必须在未来25年，在我们有生之年，把印度变成一个发达国家。”

　　按照印度财政部的最新预计，印度将在2027年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——届时国内生产总值（GDP）将达到5万亿美元，在2030年甚至可能达到7万亿美元。

　　仅从数据来说，莫迪十年任内，印度GDP的平均年增长率为5.98%。相比之下，2004年到2013年，在以国大党为首的印度联合进步联盟（UPA）的领导下，印度经济实现了7.74%的平均年增长率。

　　尽管如此，印度已成功跻身第五大经济体——根据印度财政部2024年1月的评估，印度2024财年的GDP为3.7万亿美元，仅落后于美国、中国、日本、德国。十年前，印度GDP排名位居全球第十，按目前的市场价格计算，GDP总值为1.9万亿美元。

　　尽管全球经济增长预计将从去年的2.6%放缓到2024年的2.4%，但印度经济欣欣向荣。在2023年第三季度之前的12个月里，印度GDP获得7.6%的显著增长，超过大多数预测，显示出其经济轨迹健康强劲。印度政府3月公布的数据显示，2023年第四季度印度GDP同比增长8.4%，高于市场预期。

　　多项预测为莫迪提供了信心来源。根据国际货币基金（IMF）去年10月发布的“世界经济展望”，印度2026年的GDP预计将达到4.95万亿美元。高盛则在去年7月的报告中预测，基于人口红利以及在创新和技术方面的进步，到2075年印度有望超越美国成为仅次于中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。

　　在一份名为“印度经济评述”的报告中，印度政府首席经济顾问纳格斯瓦兰（V Anantha Nageswaran）解释了印度经济增长的动力。他表示，政府在过去十年内推动的改革措施，推动了私人消费和投资的强劲增长；印度对实体和数字基础建设的投资，促进了供应链和制造业发展。他预计，2024-2025财年的GDP增长率或将接近7%。

　　印度经济学家、前卡纳塔克邦规划委员会成员乔希（G V Joshi）提到了需要关注的紧迫问题。“印度的储蓄率从2010-2011年的约36.9%下降到2021-2022年的29%，资本形成率（资本形成总额占GDP的比率）从2016年的39.4%下降到2022年的34%。”乔希向《凤凰周刊》分析说，“目前资本形成率依然过高（注：全球平均值约为26%），它将威胁多个领域的生产率。想在2047年之前实现跻身发达国家的目标，印度必须降低这一比例。”

　　在2023年的全球饥饿指数（GHI）中，印度在125个国家中处在第111位，表明饥饿程度严重，得分为28.7，低于巴基斯坦、孟加拉国、尼泊尔和斯里兰卡等邻国。这与2013年形成了鲜明对比——当时，印度在78个国家中排名第63位。相比之下，中国是全球饥饿指数低于5分的20个国家之一，处于饥饿程度较低的类别。

　　然而，印度妇女和儿童发展部（MoWCD）却对上述指数的可靠性提出质疑，驳斥其为“有缺陷的饥饿衡量标准”，未能准确反映印度的真实处境。

　　政府则强调印度在减贫方面取得的重大进展。根据一份讨论文件，印度在减少贫困方面取得重大进展，从2013-2014年的29.17%降至2022-2023年的11.28%。北方邦、比哈尔邦、中央邦和拉贾斯坦邦等邦的穷人数量显著减少，数百万人摆脱了贫困。

　　贫困不仅仅指收入贫困，还应包括诸如可接入基础设施所提供的服务（如自来水、道路、卫生设施）、获得的社会福利及保障等指标，以及对这些福利的主观感受的贫困。

　　贫困率的下降表明，印度正努力改善社会经济。2014年，当莫迪竞选总理时，他承诺每年为印度年轻人创造2000万个工作岗位，解决紧迫的失业问题。这一承诺是莫迪愿景的基石，即通过“印度制造”“数字印度”和“技能印度”等举措，促进经济增长和创造就业。

　　然而，种种努力之后，莫迪无法兑现其雄心勃勃的承诺。经济的结构性变化、制造业增长缓慢、废钞令和商品及服务税等政策的影响，再加上新冠疫情的影响，加剧了就业危机。

　　过去四年间，印度农业劳动者的数量增加了约6000万，制造业就业比例却在持续下降。美国《华尔街日报》指出，看起来人口众多、机会无限的印度，制造业岗位却招不到足够的人，很多年轻人都困在了农村地区。“数以百万计的劳动者重返农业，这是灾难性的。”发展经济学家、英国巴斯大学客座教授桑托什梅赫罗特拉直言，“这是我们经济中正在发生的结构性变化的。”

　　国际劳工组织关于印度劳动力市场的一份最新调查显示，印度大学毕业生的失业率高达29.1%，文盲的失业率是3.4%，前者是后者的近9倍。国际劳工组织称，印度的失业问题主要发生在年轻人身上，尤其是受过中高等教育的年轻人。这些数字说明，印度劳动力的技能与市场上的工作岗位存在着严重不匹配。

　　印度青年大会主席斯里尼瓦斯对此批评说，莫迪政府未能履行“创造2000万个工作岗位”的承诺，是在欺骗失业青年。他声称，过去十年来几个公共部门被私有化，如今许多政府机构都被来自莫迪家乡古吉拉特邦的商人接管。

　　乔希向《凤凰周刊》指出，在中国，人们非常重视劳动密集型产业，采取降低劳动成本的策略。这种方法带来了较高的就业弹性，表明经济增长和就业创造之间有着很强的相关性。“然而，印度缺乏这种策略，无法创造更多就业机会。这是莫迪政府的失。